就算能再一次击败风小刀,人们只会说他恩将仇报,除非能让眼前这个人先身败名裂,再下手除灭,否则他将憾恨终生。
玉冰华以剑拄地,长身而起,一掠下台,昂然离去,无论受多重的伤,他也要坚挺着身子,消失在风小刀和众人的眼中,那是他仅剩的一点尊严。
宫紫风自人群中走出,与玉冰华并肩而行,她本要伸手相扶,一触到玉冰华凌厉的目光,又缩回了手,却忍不住回头瞥了台上风小刀一眼,眼神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怨怼、怅然与恐惧。
风小刀心中既迷惘又震颤,更升起一片寒意:“他二人都知道小蝴蝶的死因……”
此时的他无力再追去,却忽然觉得或许到无间岛后,真相就要大白。
清风拂来,大雨渐息,露出一抹和煦明亮的阳光,赶走了满天阴霾,却暖热不了冰冷的心,公子益拉长声音,远远传送出:“午时——”
一语未毕,忽又有一人飞身上台。公子益忙悄声道:“少侠,比试结束了。”
风小刀道:“还未结束!”
路潇遥因关心情切才急于上台,见风小刀兀自强撑在台上,伸手欲扶他,风小刀却旋身一转,跌下台去,看起来正像是被路潇遥一掌击落。
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,全场哗然,甚至有好事之徒暗恨早该上台去捡这便宜。“到!”
公子益终于送出最后一字,众人悬着的心才落了地,怅然地怅然、欢喜地欢喜,看热闹地就此散场,只是无论是谁,从此心里头都深印了一个名字——风小刀!
路潇遥见风小刀还记得自己的玩笑话,把最后的胜利让出来,泪水不禁模糊了双眼。
公子益走近前来,道:“不管这胜利如何得来,少侠总是最后站在台上之人,请随在下面见阁主。”
一紫衫弟子上台在公子益耳边数语,公子益忙唤道:“风少侠,请留步。”
他打从心底佩服这个年轻小伙子,便与路潇遥一同下台,来到风小刀面前,只见他脸色苍白,满眼通红,全身伤痕累累,雨水和着血水顺着发梢、衣摆一滴滴落下。
路潇遥想自从应天狂之后,他就失魂落魄,该是菊仙歌出了事,不敢多口相问,只咬着唇低声道:“小师叔,都是我不好,我不该教你上台。”
风小刀轻拍她的肩,笑道:“傻小子,哭什么?我可还活着!何况我也不是一时兴起,只为了帮你。”
笑容中却掩不尽疲倦与苍凉,眼底更是茫然与绝望。
这次比试让他身心俱创,身上的伤尚易复原,心里的伤却是再难恢复。
路潇遥从前只悠然地过日子,凡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,天塌下来有无邪门挡着,眼见群豪为了名声、宝物、恩怨情仇,甚至侠义担当。
在血痕斑斑的不归路前仆后继,才知江湖多凶险,却又教天下英雄无可抗拒。
而风小刀正是一步步走入这惊涛骇浪之中,她不禁暗暗下定决心:“从此不管他到哪里,我总要跟着帮他。”
风小刀转向公子益道:“不知前辈有何吩咐?”
此时画儿也已到身边,公子益满脸堆笑,恭敬道:“阁主也想见见风少侠,三位既是好友,就请一起来吧。”
虽二人是最终获胜者,但公子益的态度显得过份恭谨,路潇遥不禁心中起疑,这阁主究竟弄什么玄虚?
三人随公子益进入剑阁山城腹地,只见峰峦绵延接天际、翠松竹海连万里,数百道清澈碧泉散布其中,每道泉畔都立着一座式样精巧、珠光宝气的楼阁,在辽阔苍然中散发着点点光芒,隐隐衬缀出剑阁的丰厚家底,既华丽大气又不落俗艳。
风小刀虽心情愁郁,望着这片丰美山城,也不禁动容,路潇遥更是啧声赞叹。
公子益遥指前方山脉,微笑道:“我将邪剑阁乃是倚着『莫干山脉』建立,莫干山自然是当年干将、莫邪隐身铸剑之处,各位眼目所及,尽属剑阁范围。”
他领着四人穿过层层花林,来到一间泉畔小舍,即恭身拜辞:“请各位好好歇息,明早阁主即会约见。”
过不多时,孤焰来与三人相会,见路潇遥和画儿闷在屋内,风小刀却独自坐在屋外,就吩咐剑阁提数十坛“白云醉”过来。
霭霭红霞晖映下,这屋畔小泉似一条晕染了金光的带子般,粼粼闪耀、十分璀璨,孤焰挨坐在风小刀身旁,并肩同赏这一幅夕照黄金泉的绝美风景。
孤焰先饮一大口酒后把坛子递过去,风小刀接了酒坛大口猛灌,孤焰也不问话,只陪他喝个尽兴。
二人就这么你一口、我一口,沉默却纵情地轮流喝掉数十坛的酒,直到夜幕低垂,逐渐都有了醉意。
孤焰忽叹道:“唉!大哥心中苦闷,想找人聊聊,却不知能向谁说?”
他知道只要这么一说,风小刀必要答应。
果然风小刀回过头来,本要关心询问,一见到孤焰淡定的神情,忽然明白他的用意,醺醉间又想起若水,不禁自嘲道:“大哥,应天狂那恶贼说得不错,我曾是他山寨中的小贼,我不配当你兄弟……”
他真正想说的是自己不配做若水的弟子。
孤焰道:“交朋友、结兄弟,贵在情义,不在身份,人总无法选择自己的出处,但英雄何怕出身低?”
风小刀用力戳着自己胸口,大声道:“可我风小刀的确是个无胆小贼,做了错事只会推到别人身上,我真是江山易改、本性难移!我出自最坏的贼窝,就是个害人的恶贼!”
说罢又猛灌了一大口酒。
孤焰拿过他的酒,一拍他的肩,陪着苦笑道:“倘若你能算是恶贼,那我就是邪魔了,所以咱俩旗鼓相当,果然是好兄弟!来,我敬你!”
也喝了一大口,再递给风小刀。风小刀想他是因为诛杀数万邪魂才感伤,接过酒水喝了一大口,苦涩道:“大哥,你不明白……你总算是斩妖除邪,我却是到今日才看清,自己竟是这般卑劣……”
他一句话再说不下去,头已垂埋在双膝之间,身子微微地抽搐,许久,许久,传来虚弱的吸鼻之声,孤焰知道他十分痛苦,只轻拍他的背。
菊仙歌被擒捉时,风小刀受云水天和应天狂所伤,不能动弹,就算有心相救也无力,但君家三口的惨事、内心的逃避导致菊仙歌的受辱身亡、玉冰华严厉切实的指责,无一不像烈火般烧灼着他心肺,令他几乎要崩溃:“我想救人,却是害人,我自己没本事,却怪起别人,我答应君伯父终身不得为恶,可到头来……却一错再错,我真不是东西,我是天底下最卑鄙的混蛋!”
他猛地扬起酒坛砸向自己!
孤焰急忙伸臂一拦,但他现在情况怎挡得住这一击?
风小刀一惊,内力疾收,酒坛受劲力压迫,忽于空中爆裂,酒水、碎片,当头洒下,淋得二人十分狼狈。
风小刀本能地震开碎片,孤焰却被碎片割伤脸颊流下血来,风小刀颓愕道:“大哥,我……我也害了你!”
孤焰忍痛收回红肿欲裂的手臂,笑道:“你害我什么?我还没这般喝过酒,当真痛快!”
他拨去脸上残余的酒坛粉末和血水,仰头喝了一大口酒,才道:“很多事未必那么糟,端视你怎么看。”
风小刀看他手臂红肿、脸上淌血,还宽言劝慰,更痛恨自己,大声道:“大哥,我对不起你,你为何不骂我?我害死一个小姑娘不够,又害死另一个,她们也不怪我,她为了护我,我却弃她于不顾!我真是罪大恶极!万无可恕!”
孤焰一愕,暗想:“二位姑娘?其中一位是菊仙歌么?她与云梦大沼应有某种关联,可我该怎么告诉二弟?”
想起这女子千娇百媚,心中忽然雪亮:“当日云水天是去救她,因而投入云梦大沼……二弟莫不是也对她动了心?”